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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旧情:上海的西文书店

时间:2020-07-27 00:25来源:上海南京路靠近外滩旧沙逊大厦旁有一家规模不小专售西文书的别发 作者: 点击:
上海南京路靠近外滩旧沙逊大厦旁有一家规模不小专售西文书的别发书 店,老板是一个英国人。店面相当宽敞,两旁是满满的书架,进门靠右手有 张桌是老板用的,除此之外留在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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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南京路靠近外滩旧沙逊大厦旁有一家规模不小专售西文书的别发书 店,老板是一个英国人。店面相当宽敞,两旁是满满的书架,进门靠右手有 —张桌是老板用的,除此之外留在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店中唯-的一位老 师傅,这是旧上海典型的老师傅,中式服装,不言语,对店主和顾客都忠诚 可靠。店面的右手专门陈列杂志,那时我偶尔买西文书,但亇间休息时总要 去看看有新到的什么杂志。我主要买的杂志有三四种,一种是英国战后发刊 的文学杂志《地平线》(The—。战后英国文学杂志都不人景气,但《地 平线》的水平高,时有好文章。现在尚记得有阿瑟•威利(Arthur Waley)译 的许仙与白娘f断桥遇雨那一节,威利是老译中文的,而这一篇对雨景的描 写可称传神之至.这实恥上是纯粹的意译,等于冉创作。再经第二次世界大 战后的美国,应当说在学术文化诸方面己确立了可与欧洲抗衡的地位,但在 一些英国人眼中,美国依然是拜金主义的国家,《地平线》登出一位年轻英 国作家访美的通讯,说美国文化是林语堂占风光的天下,言下颇鄙夷+肩。 一九四七年哈佛大学召开一次音乐学术讨论会。英国小说家E_M•福斯特应邀 出席。这是一种殊荣,因为福斯特虽然是一位著名的作家,但究竟不是音乐 方面的专家。福斯特在会上作了题为《艺术存在的理由》的演讲,这篇演讲稿在《地平线》和美国《哈泼斯》杂志同时发表。我在别发买到这一期的《地 平线》同时又在马路1?摊上买到《哈泼斯》杂志。此文后收入福氏的散文二 集《为德谟克拉西再欢呼》。福氏以一个音乐爱好者,纵论艺术创作与文艺批 评诸问题,文章堪称精美绝伦,此处不能详说,我希望爱音乐和对艺术问题 有兴趣者都取一读。另两种我每期必买的杂志是英国的美术汆志(Tk Studio) 和英国广播公司出的以《听友》为名的周刊,后者常选刊广播稿。福斯特的 广播稿《我的书房》就在那上面刊出,后来才收入集中。一个作家谈他的书 房,告诉你他喜欢的是什么书,哪些书摆在他最喜欢的那个角落,这些亲切 琐细的话,使你感到走近了他,不是他的作品而是他的生活,这是多么有趣 又有点让人激动。别发书店的西文名,我已记不起,后来还是周黎庵君告知 是叫Kelly&Wash,又说它还有一个印刷所,怪不得在书架上有福开森著的关 于中国美术的书以及王文显教授的 <—个打猎者的忏悔录》。王是莎士比亚学 家,李健吾等都是他的学生,很可惜我没有买这一本书,相信这会是用非常 漂亮的散文写的很有趣的书。在南京路尚有一家中美图书公司,但别发的书 似更高雅。胡适日记曾记某次来沪,一日车过别发,即在那里买—本《鲁滨 孙漂流记》送给汪原放,汪是他的乡人,亚东出的一套古典小说,汪是最早 用新式标点校订的。胡送他这本书当是鼓励他学英文•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 西书业凋零,别发何时歇业,准确的H期已记不起,但尚记得有大批在中国 印的西文书,廉价出售,谁如果拥有这一批书,也可称得上珍本的收藏者了。
 
河南路商务印书馆旧址仍在,伹内里无复旧观。上了年纪又曾在这里买 过书的人,今天苦重临驻足回首,必然会有许多感慨的。很少有人知道前商 务印书馆门市部内也有一个西书部,在店堂左侧内有一间专门陈列西书的。 三十年代中学快要卒业时,可以说极为特别的,我在那里买了一本苏联对外 文化出版的斯大林的《列宁主义的基础》的英译本,红色硬面,书搁置箱底 不知多少年,正如周启明氏买的《资本论》读不懂,送给学生了。商务西文 书部还办邮购,一九三六年我在北方时曾函托邮购霭押斯四巨册《性心理学》, 书价总在三十元以上,款去不及半月书就寄到了。卢沟桥变起,此书曾由友 人从宿舍取出,后亦未取回。顺便说句题外话,四十年代中,钱默存先生尚 居今复兴路寓所时,我曾偕徐君高阮去拜望过饯先生,这是我唯一一次得聆钱先生言谈,那天下午过得很愉快,现在尚留在记忆中的是钱先生•个竹质 书架上正有霭理斯那四册巨著。周黎庵君在电话中说他也常去商务西文书部 买一个英国人翻译的俄国小说,我说:“是Constance CameM吗? ”答,是。 我们这两个年过八十的人都为自己不错的id忆力感到高兴。
 
五十年代初上海还能买到一些西文书,在今天常熟路近淮海路口有两家 书店,一家兼卖中外文旧书,老板是一北方人,相当精明。我从架上看到一 本巴黎版红色硬面的《尤利西斯》(Ulysses),这自然是较早期的私印本,但 索价过高,没有买下。老板还加上一句这书可难懂啊,所以干这门生意都得 有一点知识。次日再去,书已易主。但我还是在这家店买到一本巴黎版的劳 伦斯的《杳特莱夫人的悄人》,这木书初版是在意大利印的,所以若有意大利 版自更珍贵。劳伦斯此书是在近若干年前由英国法庭判决才解禁的。
 
上海还有一些翻版的西文书,我灭到这种版的有弗兰克•哈理斯的自传, 虽只买到其中的一卷,但这卷内容极为丰富。哈理斯是英国人却去美国读书。历史上芝加哥有过一次大火,他是从火海中逃出的一个。哈理斯是一怪才, 作为报人却是一个对莎士比亚有独到见解的人。萧伯纳大骂莎士比亚,两人 却并未因此反0。他结识了许多当代的名流和作家,此卷记王尔德和莫泊桑 尤洋,王尔德方从狱中释出(因与贵族男色亊系狱),生活潦倒几乎过着曰曰 向友人乞贷的生活,昔日的精华伞失,这即是说往日能以妙语惊四座的王尔 德也难以在困厄下重新振作。而此时的莫泊桑却处于精力最充沛的时候,他 尤以自己强壮的体力自豪。这样自不免于纵欲。哈理斯与他同在巴黎街上散 步,莫自诩能随时显示作为强壮象征的冲动力。口丨是时间未过太久,莫泊桑 就死在疯人院中了。也许这件事对哈理斯也有点教训可吸取。哈有许多女友, 都写得很有情感,g其间和•个巴黎妇人相处,一时颇为沉溺,天他于镜 中看到自己憔悴的^容,使他大为吃惊,终于理智地离开了这个妇人。哈理 斯自传确实是极可读的,即文字亦佳。
 
上海的西书业什么时候完全消失不可知,但五十年代中有些地摊上却可 贝到很好的书。我在吴兴路的地摊买到一本T.E.劳伦斯的文集。这即是后来 拍成电影的那个阿拉伯的劳伦斯。这又是颇为奇特的一个英国人,可以说是 帝国主义者、冒险家但又是性格极为复杂决不能称为坏人的那种人。他有智怨,他有梦,他有坦肓的洞察力。但这一历史和地理背景对中国读者都太难了。 我只读了一小部分,没有能如E.M.福斯特那柞赞赏它。这足比二十五开还要 大的开本。书已失去了,如果我再有它,我想我会把它读完。这是我所怀念 的旧上海的西书的最后一个梦。
 
人们都以怀旧的深情写旧时的上海,这些陈迹大多已成过去,存在的也 只有空名,绝非旧时的情致。百年老店,还有曾经吃过永远留于记忆中的名 店的点心,等等,但对我却觉得同样难忘的是那吋的老师傅,这一点很少为 怀旧者所提起。老师傅忠于店主,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忠于顾客,他有双重 的人格,而给人的形象是忠诚可靠,我永远也不能忘记别发书店的那位老师傅, 我好像没有听见他开过口,但你买了一本杂志,付了钱,他为你包好。再多 一句话也没有,但并非冷漠。上海的老店有无数这样的老师傅,有谁为他们 写上一篇吗?怀旧不只是恋旧情,它是—种文化,想要召唤回来的是精神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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